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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城垃圾王

2000-02-24 来源:文摘报  我有话说
1999年的11月初,著名的节目主持人杨澜和她的“杨澜工作室”来到槐房,一行人不去工厂也不下农村,却一头扎进了和义垃圾场的垃圾山中,对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四川男人发生了兴趣。同年的12月4日,香港凤凰卫视用24分钟播出了杨澜制作的这部专题。

北京丰台区南苑乡槐房大队有座很破旧的垃圾场,名叫和义垃圾场。丰台区和大兴县的分界线从和义垃圾场的两座垃圾山中穿行而过。夏天这里臭水横流老鼠满街蚊蝇成堆,冬天则是黄尘蔽日乌鸦满树塑料袋漫天飞舞。窄小的公路两边低矮的平房连成了片,简陋的砖木结构里面七成的居民是外地人。浓妆艳抹的外地女人在当街招揽客人,胆大包天的外地男人在气割来路不明的变压器,成群结队的拾荒者以乡音来划分各自的势力范围。“下海”这个词在这里被赋予了新的含义:沾上了海洛英;解决纠纷,最简单易行的办法是动菜刀;腰囊稍鼓,最好的去处是赌场。

此地没有名人,不出大款,缺少新闻,很少上报纸上电视,是那种典型的城乡结合部。

1999年的11月初,著名的节目主持人杨澜和她的“杨澜工作室”来到槐房,一行人不去工厂也不下农村,却一头扎进了和义垃圾场的垃圾山中,对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四川男人发生了兴趣。同年的12月4日,香港凤凰卫视用24分钟播出了杨澜制作的这部专题。

就在杨澜这部垃圾专题片播出后的第三天,英文版《南华早报》的记者奥尼尔循迹寻到了槐房大队,他也在垃圾山里转悠了半天,跟那个小个子的四川男人聊了好一会儿。好刨根问底的奥尼尔最后还直奔那四川人的故乡重庆巴中县,采访了当地的父母官。就在澳门回归的第三天,《南华早报》在第一版用整版篇幅刊登了和义垃圾场和那个四川小个子的文章,并配发了大幅照片,大字标题非常醒目:

从穷小子到富人——北京垃圾王

这个北京垃圾王,就是杜茂献。

我从巴中来

当有人指着那个从一辆三轮车上跳下来的小个子男人说“他就是杜茂献”时,我们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他是一个“王”———军警绿的呢子大衣大敞着,廉价西服里面是一件手工织的蓝毛衣,一双很旧的皮鞋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土。伸出来的五指上面,见不着一个暴发户通常用来显示身份的金镏子。带路的朋友很亲切地骂了句“瞧你个熊样!”他听后嘿嘿一乐。

去垃圾场的路上,朋友说,前些日子杜茂献被汽车压了,那车轮子就从腿上压过去,腿都折了。没几天,又活蹦乱跳的了。再早,给人打断了三根肋骨,吭都不吭一声。

老远望去,两座垃圾山都有好几十米高,乌鸦、喜鹊和家雀都在上面刨食儿,半山腰,有两个拾荒者在边刨垃圾边抽烟。朋友老远喊过去:“晦,不许抽烟!懂不懂?”岁数大的那个转过身来,“晓得,晓得,大哥。这冬天就没得多大事的。”

朋友对我们解释说,垃圾堆积多日就会产生沼气,主要成分是甲烷,在空气中聚集到一定浓度,遇火就炸。冬天还好一点,一到夏天,垃圾发酵快,甲烷浓度高,垃圾场里的抬荒者经常有被炸伤的。

到得山顶,见有一大群人在弯腰刨着垃圾。这群拾荒者中以女性居多,而且年纪都不大。这些人的身后,扔着一堆被刨出来的东西:酒瓶子,胶底鞋,破塑料盆儿,铁钉和铁丝儿,烂铜片儿。量少得可怜。“半天了才挖出那么一丁点儿。”一个女孩儿说。我们问她:这样一天下来,每人能挣多少钱。“几角钱。”她说。“超不过一元去。”我们又问:就这么点钱,犯得着吗?一个小伙子说:“不干这个,又能干什么呢?”

朋友四下里一望,说那个生了龙凤胎的姓陈的女子没来。他们说她老家来人了。“是老公吗?”“不是,她老公在巴中老家带孩子。”“没出息的家伙!”众人听后便是一阵哄笑。朋友对我们说,那个陈姓女子刚开始到北京来拣垃圾时,她老公骂她下贱、没出息,再穷也不能去拣垃圾。等婆娘一月挣到一千块时,男人也就不说什么了,再加上又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,乐得他合不拢嘴,成天“娃儿哎娃儿哎”地逗孩子,任婆娘在北京刨垃圾,自己在老家闲来摸摸牌九,逍遥自在。但要让他也出来拣垃圾,“那是万万不得行的”。气得女人破口大骂:“没出息的龟儿子!”

走出垃圾场,走进一个砖墙围着的空旷大院儿。紧贴北墙根儿盖有一排简易的红砖房。里面住着十几户人家。屋子很小,也就七八个平米,放上一张床后,空地儿就不多了。屋里有灯,没暖气,墙又薄,抵挡不住零下十几度的严寒。好在四川人经冻,又好动,倒也没见有缩头缩脑的。门前有自来水,女人在那里洗衣服、洗床单。

杜茂献已在他的办公室门前站了好一会儿了。

“这些都是你的人?”我们问。

“都是我的老乡。都是巴中的。”他说。

我的试验田

说到杜茂献就不能不提王维平,王维平就是给我们带路的那位朋友。

王维平和共和国同龄,因为出身不好,从小就备受歧视,什么少先队,入团,没有他的份儿,兵团推荐上大学也轮不到他。越是这种境遇,王维平越是不信邪,他自己折腾,先是拉二胡,在文工团里干,后来又上学,分到首都医科大,最后干上了人人羡慕的医生职业。但王维平仍没有满足感。在托福勒的《第三次浪潮》中他找到了方向:按照托氏的预言,人类最终是毁灭在自己创造的文明中。资源短缺、贫富落差大,垃圾包围,如果现在不考虑对策,未来人类就没有出路,发达国家如此,发展中国家也如此。王维平又一次调换自己的职业,但此时他不是换了一个更好的职业,而是到受人歧视的环卫局工作。

为了追求,王维平又自费去日本留学,在早稻田大学专攻垃圾经济学。垃圾经济学是使物质消耗的直线变成可以循环的曲线,使垃圾减少到极限。

四年后王维平重返故里,回到了环卫局,一进门,就把东渡学到的理论广为传播。而杜茂献就是他理论联系实际的一个试点。

“我是有文化的。”杜茂献说,“我上过大学,五七农业大学,农学专业毕业。我读过作物栽培学、土壤肥料学和作物病虫害防治学。学历吗?算个大专吧,县里头发的毕业证书。毕业后就在乡农技站工作,月工资30多块。不多久,我的一个朋友1987年来到北京后给我写了封信,说北京的垃圾里头有好多东西都能卖钱,快来嗄。一起干。1989年的11月份,我就来到了北京。我考察了所有的垃圾转运站和垃圾填埋场,看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。垃圾是任何政府都感到头疼的事,要治理好就得先从源头抓起。1998年,我就想注册一个公司,要把垃圾减量化,要规范化经营。你看,这是我们公司的营业执照。”

这间董事长办公室里除了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证外,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。没办公桌椅、电话传真,也没有暖气。他让我们到隔壁他的卧室去坐。

卧室里有冰箱有电视。还有一个既能取暖又能做饭的煤炉。很暖和。

我帮他们就是帮自己

王维平到了环卫局,就有位许姓的巴中人经人介绍找到了他。巴中人只有一个要求,能容许他进垃圾山拣垃圾。在他帮助下,巴中人拿到了进山的“通行证”。一年下来,巴中人请他吃饭,酒喝高的时候透露,第一年就赚了一百多万。王维平此时开始正视垃圾。

1990年他东渡日本,这一年杜茂献随许大哥进山,一头扎进垃圾里。数年后,他也和许大哥一样自己管上了一摊。投奔他而来的亲戚、朋友达到了几千人。发展到今天,他们各把一方,一个在城南,一个在城北,成为王维平的两大“根据地”。王维平经常不断地跑垃圾场,有时巴中人也常常往他家跑,他们交流的最多的是垃圾发财。巴中人希望通过王维平的理论,能在更短的时间里挣到更多的钱,王维平希望通过巴中人的业绩证实他的理论可信、可行、可推广。

所以,王维平会真心真意地帮助他们。这日,王维平又来到杜茂献的“家”,对他说:茂献,你们得想些技术含量高的深加工,别做小造纸、小炼油的活了,造成二次污染被罚款就不划算了。杜茂献一脸的沮丧,技术含量高,投资也大,哪有这么多的钱?王维平又骂开了:你小子,如果少沾花惹草,钱也不会这么快就花光了。杜茂献一低头,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杜茂献被骂了一通,还对人家说,我交了这么多的朋友,只有王大哥对我最好。

我不怕别人瞧不起

杜茂献到了北京。他买了一辆二手的平板车,走街串巷,直奔垃圾桶而去。一个月下来,他居然能赚到五六百块钱。

那会儿,为了省钱,他经常露宿街头。第二年,他把媳妇儿也叫到北京来了。两人相聚的头一晚,就是在丰台大桥下面过的夜。

这些苦,杜茂献都能吃。然而,最叫他受不了的是人们的目光。“都把你当个贼一样地防着。”有些联防和派出所的还专门找你的碴,动不动就逮,逮住就罚款。“没钱?没钱就把你遣送走!”

夫妇二人分工合作,一个管拣,一个管分类,效率明显高了一倍。月收入上升到一千多块。他们在永定路租了间房,六七个平米,月租七八十块钱。

1993年,杜茂献承包了和义垃圾场,他从个人拣垃圾糊口转变到了将垃圾当成一个事业来做了。一个月下来,已经能挣三四万块钱了。手底下有了上千号人。

我得规范他们

林子大了,什么鸟都有。

王维平在一份调查报告中写到:

“外地人进京拣垃圾谋生大体始于80年代末,如今已发展到82000多人。其中,四川人约46000人,河南人约17000人,此外,还有其他一些地区的人。从专业分工角度,82000人中有31000人是蹬三轮车沿街收购废品的,这部分人,人均年收人为15000元;从宾馆饭店收泔水和商场收废品的人约为20000人,人均年收入12000元;蹲守垃圾楼(北京已建成762座垃圾楼)或扒居民楼垃圾道拣垃圾的人约21000人,人均年收入10000元以上;散布在城乡结合部,从事废品市场交易的人约10000人。

“他们已形成较完整的拣、运、销、加工一条龙体系。这些人以同乡为纽带,成帮结伙,互相联络。这些人来自偏远贫困地区,既无良好的卫生习惯,更无起码的卫生条件,吃、住生活在垃圾、臭气、蚊蝇、老鼠、病菌之中,传染病发生率可想而知。

“这些人多数没有进京‘三证’,散居在京郊城乡结合部,白天或深夜入城,串街走巷,成群结伙,衣衫不整,影响市容,亦被社会所歧视,法制观念淡薄。心态不正,拣不到就偷,偷不到就抢。有些人经常盗窃污水井盖、绿地护栏等公共设施去卖。

“帮伙内部没有规则,尔虞我诈,欺骗盗窃、窝赃销赃、打架行凶等时有发生,造成严重的社会危害。同时超生超育现象十分严重。据调查,82000多拣垃圾大军中超生现象十分普遍,有两三个孩子,甚至四个孩子的家庭很多,可谓我市‘超生游击队’的主力。”

杜茂献手底下4万多人的分工很细,分成金属组、塑料组、鞋底胶皮组、玻璃组、纸类包装组等等。有些人专门干拆旧房的活,发包人一般也不给他们工钱,拆下来的废砖和旧木料全归他们,他们将碎砖剔净码成垛,连砖带木料卖给农民砌院墙、垒猪圈。

废品经专人集中分选后,金属类运往河北霸县,塑料运往河北文安县,玻璃运往邯郸市的玻璃厂,纸类运往保定造纸厂。

在杜茂献的带动下,重庆的巴中、仪陇两个县有数万人到北京来拣垃圾。挣钱后,他们回家乡盖房子、建工厂。奥尼尔在采访巴中县时,县长告诉他:我们县共有60万人,有20万人在外面拣垃圾,光在北京就有4万。

在王维平的努力下,西城区环卫局将全区69座垃圾楼中的54座居民垃圾楼承包给了茂献垃圾回收利用有限责任公司。如此一来,西城区每年可以节省近500万元。王维平算过一笔帐:如果北京市认真组织发展这一产业,直接经济效益至少可在11.2亿元以上,并最低可解决10万人的就业。他将该产业称之为“第四产业”。

(《北京纪事》第2期宋国强屈遐文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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